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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我依稀记得,奶奶去世是在一九九七年腊月十八日。
她躺在老宅的东屋里,炉火烧得很旺,她的丈夫和三个儿子守在床头。
其余的亲朋则在西屋等候。
贫困年代,为了省炭,西屋里没生火,只点了一盏菜油灯,将半面墙熏得黢黑。
亲朋们三五成群,一边呵着手,一边窃窃私语,巨大的人影在墙上晃来晃去,似是什么魔怪。
有识见的长辈说,奶奶这次大抵是撑不过去了—林子里的枭叫了一夜哩!
“猫头鹰是阴司的鸟,等着吃死人的魂呢。
七岁的堂弟戴着孝,神秘兮兮地对我说。
他毕竟年幼,此时既不悲伤也不害怕,反倒为亲身验证传说而激动。
“亮子,喜子,来东屋。
大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“你们奶奶有话跟你们说。
我和堂弟跪在奶奶的床前。
奶奶沉疴已久,很少见小辈,我们也记不真她的面容。
只看到一个很瘦很小的老太太,脸和头发显然已被精心打理过了,又干净又整洁;身上也已穿好了簇新入殓服。
她浅浅地陷在一床新被褥里,一只手垂在被子外,父亲正剪着她又长又黄的手指甲。
见了我们两个,她张开口,想说些什么,却只发出咯咯的痰响。
“叫奶奶,大声叫。
父亲道。
奶奶并不理会我们的呼唤,只茫茫然看了我们一眼,似乎跪着的是两个陌生人。
她转过头,看爷爷,嘴唇嗫嚅着,发出了一点声音。
爷爷红着眼,一边示意我们两个闭嘴,一边贴耳过去,听了好一会儿,道:“老婆子说,她想吃钙奶饼干。
父亲和两个叔伯都紧张起来。
那时候,本地有个很有名的食品厂,研发了一种掺奶粉的饼干,作为国家“供应计划内的婴儿食品,风靡全省,因其产量有限并不易得,亲戚走动时拎几条钙奶饼干便是硬通货。
此时已是凌晨,窗外又大风搅雪,要寻几块饼干,谈何容易?
“娘糊涂了,吃那劳什子作甚。
叔叔皱起眉头,“这有糕饼,有水果糖,掰一块给娘,尝到了甜头,也就糊弄过去了。
“娘这牙口,哪里还吃得动?
大伯老成一些,“去,开水沏一碗鸡蛋,把糕饼掰碎了泡进去,味儿也像。
父亲忙依计而行,将碗端到床头,奶奶只尝了一口,便闭了嘴,不住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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