婉若红尘不相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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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
我用力地咬住嘴唇，不让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。

爷不再说话，只是一直盯着我的脸看，然而他眼底的那份期待实在太过灼人，让我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他的要求。

我知道，他在等着我点头。

“好，既然这是爷的计划，莺儿一定会完成任务的。

见我终于同意了，他瞬间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，用那双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
“我就知道，莺儿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的，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确信，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很出色的杀手。

我的记忆一下子回到十几年前，他从我那醉酒的舅舅手中将我带回将军府的场景，心底的苦涩不由得翻涌而起。

原来你把我留在身边的原因，从始至终都是因为你想把我培育成一个忠心不二的杀手。

我终于明白，我在你心里，什么也不是，只是一个为你谋取利益的工具而已，再无其他。

按照爷的安排，我被当做难民混进了敌国。

我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，脸上也抹了好几层黑黑的泥，凌乱的长发垂下来，遮挡住我的半张脸，看上去还真像是个饿了好些天的乞丐。

那日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，原本应该带着军队疾驰而过的国王竟然停了下来，然后径直走向了乞丐堆里的我，笑语盈盈地冲我伸了伸手，问我是否愿意随他一起进宫。

那时我才知道，这个外邦的国王竟是个清秀俊朗的年轻男子，且眉宇间自带一股侠者的英气，和我想象中那种满脸络腮胡的粗野汉子简直天差地别。

就这样，我顺利地进入了国王的宫殿，并且成为了他身边最亲近的人。

进宫以来，我对这国王的态度一直是冷冷淡淡的，从不刻意讨好，也不会故作笑脸，脑子里想的全都是爷。

我这么久不在府上了，爷现在过得好不好？会不会偶尔想起我？又或者是，我这一走正好随了他的心愿，让他可以和沁娘继续甜甜蜜蜜地过着二人世界呢？

一想到他看沁娘时那种从心底深处散发出的疼爱和宠溺，我的心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扯得七零八落，浑身火辣辣的疼。

我不敢想起，不敢想起。

“莺儿，你看本王给你带什么来了？

正当我暗暗发着呆时，转头却看见国王走了过来，手里还捧着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。

“莺儿，本王知道你每日住在这宫殿里，不免有些无聊。这是我上山打猎的时候，特意给你带回来的，你看看喜不喜欢？

我接过那兔子，毛发白亮，性情温顺，摸起来手感也极好，这使得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，然后下意识地弯了弯嘴角。

“莺儿笑了，莺儿笑了！

我转过头，看见身旁的他高兴得像个被夸奖的孩子，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流露着肉眼可见的欢喜和激动。那一刻，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一震，一种很奇妙很温暖的感觉在我的心头炸裂开来。

我忽然觉得，自己是那么地无情，面对这么一颗热忱的心，我竟然始终视而不见。一时间，不免又感动又自责。

“谢谢大王。

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，“莺儿不要这么见外，本王的名字叫拓拔阔，你叫我阿阔就好了，我叫你莺儿，这样咱们就都扯平了。

自那以后，我逐渐对这个敌国的国王不再那么抗拒，偶尔也会对他微微地笑几下。虽然我的话仍旧不是很多，但他也不恼，仍旧坚持天天来看我，想出各种办法来逗我开心。

我渐渐觉得，这深宫里的日子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了。

过了几日，我趁着拓拔阔再次出宫打猎的机会，偷偷溜回了将军府，向爷禀报最近的情况。

一进府，我就看见沁娘挺着肚子坐在亭子里赏花，旁边的丫鬟轻轻地给她扇着凉风。

我本想直接忽视她的存在，不料她却忽然转头看见了我，我只好硬着头皮向她问好。

“见过夫人。

她点点头，慢悠悠地走到了我面前，一双风情万种的杏眸在我身上来回打量了好几遍，最后忽然笑了一下。

“莺儿，我知道你是将军的部下，可是我想提醒你，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，有些东西不是属于你的，就算你使劲往上凑，充其量也只是个跳梁小丑罢了。

我的手紧紧地攥着剑柄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。

“实话告诉你吧，将军其实早就知道你对他的心意了，可是他对你从没有男女之情，所以一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面对你。你对他来说，和旁人没什么区别。

听到这句话，我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崩塌得彻彻底底。原来，爷早就知道我对他的心意，可笑我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，到头来却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柄。

最可悲的是，这个我最看重的结果竟然是从第三个人口中得知的。那份我以生命去呵护的感情，在爷的眼里却是如此地不值一提。

我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，沁娘说得对，我的确就是个跳梁小丑。

她还准备说点什么，爷却忽然站在不远处唤了我一声。我虽心痛，却仍然强装镇定地跟着他去了别院商谈。

“爷，我打听到敌国打算三个月后再次向中原进攻，到时他们的国王会亲自带军应战，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袭击他们的宫殿，胁迫他们必须归顺我朝。

爷点了点头，对我打探的结果相当满意。

“很好，只要虏获了他们的国家，我就可以有更强的军队和朝廷抗衡了。

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，“爷，你，你这话什么意思？

他看着我惊讶的表情笑了起来，“莺儿，事到如今，我也不妨全都告诉你。一直以来，我都在筹划着有朝一日可以夺得这天下江山，我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那狗皇帝早点把皇位让出来，而我也可以早日实现这天下大统的目的！

我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听到了些什么。

原来，表面上战功赫赫的爷，其背地里竟然一直在谋划着要夺天下！

“可是爷，皇上对您如此看重，您这么做，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信任吗？

他冷笑了一下，“哼，信任？当年，若不是有我父亲带兵打仗，他凭什么有资格坐拥天下？到头来，害得我父亲战死沙场，母亲殉情而死，我唯一的弟弟也不知所踪，我们这幸福的一家人全都毁在了他手里，我现在不过是拿回属于我宋家的东西，有什么错！

我怔怔地看着怒火中烧的爷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我跟在爷身边十几年，从不知道他的身世竟然如此坎坷曲折，更不知道他对皇上的恨如此之深。

他平复了一下心情，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好像能直接看进我的心里去。

“莺儿，无论如何，你都不会背叛我的，对吗？

我看着他的眼睛，不知为何，竟有种莫名的心虚，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拓拔阔的模样，思绪不觉间有些恍惚起来。

“莺儿，你在想什么？

觉察到我的情绪有些飘忽，爷的语气不禁加重了几分。

我迅速回过神，认真地点了点头，“是！莺儿绝对不会背叛爷！

他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，“眼下你要抓紧时间取得那个国王的信任，如果我没猜错，他应该对你还不错吧？

我嗫嚅着嘴唇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

他勾了勾唇角，“既然如此，那你接下来就要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了。

我心里猛地一颤，眼圈微微泛着红。

“爷的意思，是打算让我……嫁给他吗？

他顿了顿，“这是取得胜利最快的办法。

我感到胸腔里有种难以言表的痛，嘴里却还是下意识地答应了他。

“好。莺儿先告退了。

我走得太急，脚步不免有些虚浮。爷伸出手想要扶我一把，可我却抢先一步往前走了过去，然后径直地出了别院的大门。

我实在没有勇气再多待一秒。

这个带给我许多快乐，又带给我无数伤心的将军府，我只想逃得远远的，走得越远越好。

回到拓拔阔的宫殿时，发现他早已命人把我宫里的炉火烧得极旺，并在炉灶上头放了一口精致的小锅，里面的烤肉正滋滋地冒着热气，香喷喷的味道在屋子的每个角落里弥漫开来。

我怔怔地踏进屋子，一股温暖的感觉瞬间将我从外面带来的寒意驱散了去，连带着我心里的伤痛也似乎消减了不少。

“莺儿回来了？快过来坐！

他欢喜地拥着我的肩膀坐到炉火旁，温暖的手掌将我冰冷的十指紧紧地包裹在其中，眼里的温柔不禁让人动容。

“我今天上山打猎，打到了一只鹿，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。莺儿长这么大，应该还没有吃过我们塞外的鹿肉吧？我特意让人烧好了这炉火，待会儿咱们边吃鹿肉边喝酒，这日子再舒服不过了！

他喜滋滋地跟我说着打猎的收获，那么亲昵又那么自然的神态，好像我们已经是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妻了一样。

我心底不禁升起一片腾腾的暖意。

我问他，“大王，你为什么从来不在我面前自称本王呢？

他想都不想，抬起那双清亮的眸子直直地对上我的眼，笑容比那三月的春风还要醉人。

“我说过呀，我在你面前只是一个普通人，我不希望你我之间因为那些外界的身份尊卑而产生隔阂。莺儿要永远记得，我只是拓拔阔，一个永远只钟情于你的拓拔阔。

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向我袒露心迹。没有什么华丽的词藻，有的只是不加修饰的一份真心。

可是这世间女子真正想要的，不就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的那颗朴实无华的真心吗？

我忽然想起爷搂着沁娘深情款款的样子，心里“砰地一下，好像一下子就想通了很多事情。

我伸出被他握着的手，反握住他那双大手，盯着他的眼睛粲然一笑。

“既然如此，那我们成亲吧。

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嘴角，神情呆滞的傻样让我忍不住想笑。

良久，他才从刚才的震惊里回过神来，然后将我的一双小手握得更紧了些，声音颤抖地说道，“好！

国王大婚，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喜事，拓拔阔当即宣布免去百姓的征税一年，并且给朝中所有的大臣都赏赐了一千两银子，使得所有人都欢喜万分。

同时，为了让我风风光光地嫁入王宫，从嫁衣绣枕到珠钗罗裙，拓拔阔每一样东西都是亲自挑选，哪怕有一点点不满意，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撤换掉，然后继续命人重新绣制。

成亲的流程何其繁琐，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让我操心，每天要我做的，就是开开心心地等着做新娘子就可以了。

殿外的雪花在寒风中上下飞舞，可是我的心里却是一点也不觉得冷，反而倍感温暖。我想，这可能就是被人宠爱的感觉吧。

然而，就在成亲的前一夜，我却忽然收到了爷发过来的暗信。

“莺儿，我想见你了。

当时，我正在丫鬟们的陪同下，试穿明日出嫁所用的凤冠霞帔。

看着纸条上的这句话，我不禁纠结万分。

爷以前给我发暗号，只会写上“速回两个字，从不会写别的内容，更不会写这样的话给我。

今日这是怎么了？

爷有召，召必回。

这是爷下的命令，我不得不从。可是明日就是大婚了，此刻回去，要是被拓拔阔发现了怎么办？

我想了又想，还是决定去见爷一面。只是临出发之时，我并没有换上之前常穿的那身黑袍，而是特意穿着大红的嫁衣去见了他。

“爷，有何吩咐？

我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个礼，心底却再不似从前那般波澜起伏，而是平静得像一弯清泉。

将军府的院子里处处开满了梅花，白雪红梅交相掩映，将我身上的一袭红衣衬托得绝美无二。

爷盯着我身上那绣着金色龙凤的嫁衣怔了好久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，我似乎看见他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，那和他之前看我的眼神完全不一样。

他笑了笑，“我一直都知道莺儿是个很美的姑娘，但是没想到你穿上嫁衣居然这么漂亮。

我没有接他的话，绕过话题问道，“爷连夜叫我回来，应该不只是为了叙旧吧？

他脸上的笑容明显地滞了一下，而后又继续笑着说道，“没别的事，就是想见见你，毕竟从明天开始，你的身份可就是王后了。

我抿了抿唇角，实在猜不透爷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。

“若是没有别的任务，那莺儿就先回去了，不然被那边的人发现问题就不好了。

说完，我就准备转身离开。

“莺儿！

爷叫住了我。

“不要忘了你的身份！

我知道爷的意思，是让我不要忘记自己杀手的身份。

“莺儿不敢忘，爷请放心。

我没有回头，却听见那沉重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。

“莺儿，你是不是，真的爱上那个国王了？

听到这句话，我心里瞬间“咯噔一下，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
爷立马就怒了，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往回一扯，让我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。

“莺儿，你答应过我的，嫁给那个男人只是逢场作戏，绝不能动真情，难道你全都忘了吗！

我看着他满脸的怒意，忽然觉得又讽刺，又可笑。

“爷，我没忘，但我对你的感情，已经放下了。

他错愕地凝着我的眸子，语气突然就软了下来，脸上流露着不可思议的神色。

“莺儿，你……不，不可能的，这些年无论我让你做什么，你都毫无怨言，现在你怎么可能突然就放下了呢？你在骗我对不对？

我看着他黯然神伤的模样，心中却再没有一丝心疼，反而有些心疼我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默默付出。

“爷，我只是你的杀手，不是你的私人物品，我有自己的感情，喜欢谁是我自己的权利，这和你没有关系！

我一把甩开他拽着我的手，别过头去不再看他。

这一次，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对他百般顺从了。

爷没想到我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，那只被我甩开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好久。

他震惊地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半天，许久才一字一顿地说道，“莺儿，你是想背叛我吗？

我握了握拳头，脑海里想的全都是拓拔阔，那个我微微一笑就能让他高兴好半天的傻瓜。

这时，爷忽然冷笑了一声，“莺儿，我想提醒你一句，最好这辈子你都不要有背叛我的想法，否则，你的下场一定会比你预料的还要惨上十倍不止。

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。

我仰头看着他脸上的诡魅笑容，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无比陌生。

“你这话什么意思？

爷笑得更大声了，“傻丫头，我精心栽培了那么多年，怎么可能让你有机会背叛我呢？实话告诉你吧，其实我给你服用的清心丸里，加了一种不易察觉的蛊虫，为的就是预防将来有一天你会对我不再忠心。而这解药嘛，就得看你自己的表现了。

那一刻，我忽然觉得天旋地转，眼前一片漆黑。这些年我对爷一直忠心耿耿，从未想过要背叛他，没想到他竟然为了防止我叛变，从一开始就给我下了蛊！

可笑我竟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对我和旁人是不同的，以为我在他心里是有些地位的。

原来，他从未信任过我分毫。

我深深地凝着他的眼，“爷，夜莺对你来说，究竟算什么？

他微微扬唇，语气比这冬寒十月的冰雪还要冷三分。

“你是我最好的杀手，仅此而已。

我只感到一股钻心的疼，那个曾经在我眼里如同天神一样的男人，此刻竟与那地狱的恶魔一般无二！

“我现在才明白，自己这些年到底有多么地愚蠢！如果可以选择的话，我宁愿一开始就不曾与你相遇！

后来，我没有听到爷说了什么，而是撂下那句话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将军府。

我暗暗在心里发誓，从此以后只会听从我自己的内心做事，不再像一个躯壳一样的活着。哪怕为此要搭上我的性命，我也绝不后悔。

大婚之后，拓拔阔待我比从前更加宠爱，除了上朝的时间，其余的时候全都用来陪我。

他总说，“莺儿嫁给我太委屈了，这宫里没有外面的世界丰富多彩，我就算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，也唯恐莺儿心里还是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啊。

我没有告诉他，其实自打嫁给他那一刻起，我就从心底接纳了这份感情，又怎么会埋怨他给我的不够多呢？

只是有一点，他毕竟是国王，后宫的妃子定然不会只有我一个。我虽然有些妒忌，但也做好了面对后宫佳丽三千人的心理准备，不想给他增添烦恼。

那日，我在后花园里和几个丫鬟商量着，要绣什么花样送给国王当生辰贺礼比较合适，可巧拓拔阔就来了。

大老远的，我就看见他气鼓鼓地绷着一张脸直奔着我这边走来，然后一屁股就坐在了我旁边。

我极少见他气成这样，便询问道，“阿阔这是怎么了？好端端的怎么这般气恼？

他斜睨着眸子看了看我，语气里还是带着些怒意。

“哼，这帮大臣一个个的都跟那民间的媒婆一样贫嘴多舌，我才刚刚娶了王妃，他们就一个劲儿地催促我要多纳嫔妃入宫，说什么也好开枝散叶。我当时就恼了，严令众臣不许再提纳妃之事，否则全部贬为庶人！

我听到这话，不禁有些意外。

“可是他们说的也没错啊，阿阔是一国之君，自然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妃子的。

“什么没错！他扭过头，盯着我的脸无比认真地说出了那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。

“我这一辈子，永远只有莺儿一个王妃，没有任何女人可以和你平分我的感情！

我愣了一下，不顾旁边还有丫鬟在看着，便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，幸福得快要晕过去。

我想，这辈子能够遇到阿阔，真真是上天对我的恩赐。

三个月之期眨眼即到，按照之前的计划，拓拔阔很快便要进军中原了。

两国开战，最苦的莫过于那些无辜的民间百姓。何况拓拔阔的军队并没有爷的军队强大，一旦打起仗来，战败的可能性极大。

不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惨案发生。

思来想去，我决定劝说拓拔阔和中原谈和，这样一来，所有的悲剧就都能避免，而且有了朝廷作为后盾，爷的篡位大计也就不能顺利进行了。

可是这一次，拓拔阔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听取我的意见，不管我怎么说，他都坚持要打这场仗。

他说，“莺儿，中原皇帝曾经派兵攻打我们塞外，让我的族人死伤惨重，也让我失去了唯一的父王，我至今还记得父王临终前对我的交代，这些年来我每每想起，都心如刀割。所以，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尊严，这场仗我一定要打赢。你相信我，等我打赢了之后，我们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永远在一起了。

我看着他眼中的坚韧，知道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。

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去送死，暗自苦想了一整夜，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
次日，天刚刚亮，我就听见行军队伍的铁骑声，浩浩荡荡地朝着中原的方向极速奔去。

战役已经势在必行，我阻止不了拓拔阔，也阻止不了爷，只能混进军队里暗中保护拓拔阔的安全。

然而，让我意外的是，比起上一次的对战，这次拓拔阔的军队实力明显比之前强了许多，虽然人数只有中原的一半，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不相上下，甚至还反杀了爷队伍里的不少兵力。

突然，我似乎看见沁娘也在厮杀的军队里，不免有些疑惑。她一个来自青楼的女子，怎么也有这么高的武功？

战况逐渐步入焦灼的状态，双方的军队都已伤亡大半，只剩下主力军还在坚持不懈地抵抗。

我的身上也沾满了许多的鲜血，汗水濡湿了我额前的每一缕碎发。

我猛地回头，瞥见一个士兵正准备偷袭爷。电光火石之间，我没有片刻的犹豫，做了和上次一样的选择，当即一刀解决了那个叛军。

爷看到是我以后，紧绷的脸忽然笑了起来。

“没想到，你还会选择救我。

我听到他说出这句话，忍不住心底一阵泛酸。不知道是在替他难过，还是在替我自己难过。

“啊！

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，就看见一把刀从爷的背后刺了过来，直接穿透了他的心脏。

紧接着，他就在我惊诧的眼神中，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，胸口上的鲜血很快便染红了他身上的铠甲，也刺痛了我的眼。

“爷！

我惊慌地大喊了一声，赶忙俯下身去将他搂在了怀里，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眼睛。

“爷，你撑住！我一定会救你的！

我忽然感觉面前站了一个人，抬头一看，竟然是沁娘。

“是你杀了爷！

我愤恨地瞪着她的脸，恨不得杀之而后快。

“没错，是我干的。

她倒是承认得很爽快，表情甚至还有些得意。

“我潜伏在宋承烨身边这么久，等的就是这一天！

爷吃力地转过头，那充满绝望和悲伤的眼神让我感到无比心疼。

“沁娘，你，你为什么，要……

沁娘不屑地勾了勾唇角，“为什么？因为，我从一开始接近你，就是有目的的。我之所以嫁给你，就是为了寻找机会让你一败涂地。现在，我的任务完成了，我也不妨告诉你，其实我不叫沁娘，我的真名，叫拓拔玉。

什么？拓拔玉？

我立马就明白了，原来这一切从一开始，就是拓拔阔设下的圈套！

可我还是有一丝不甘心，继续追问她，“那拓拔阔是你什么人？

她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我笑了起来，“这还用问吗？他是我的哥哥，我们是兄妹，当初让我扮作青楼女子混入中原的主意，就是我哥出的。我哥知道，要想攻下中原，首先要对付的就是护国大将军，所以这才安排我混进了将军府啊。

听到真相的这一刻，爷突然崩溃地大笑起来，直到他的嘴里又吐出了好多鲜血。

“可笑我宋承烨戎马半生，到最后竟然败在了一个女人手里。真是可悲至极啊！

我紧紧地把爷搂在怀中，心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既这么说，当初我混入拓拔阔的国家，他也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不简单，所以才会把我带进宫里假装对我好，为的就是等待最后把爷和我一网打尽吧。

原来那些所谓的真情，都是一场杀人诛心的把戏！

爷转头看向我，轻轻地拭去了我脸上的泪痕。他努力地想要扬起嘴角，可我却在他的这一笑里感受到了一种异常的苦涩，苦得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，只有泪水在我脸上疯狂地滑落。

“傻丫头，别哭，答应我，以后不要再为任何人难过了。

他掏出一个小瓶子递到我手中，“这是蛊虫的解药。莺儿，其实自从那天你决定嫁给拓拔阔以后，我忽然就后悔了。回想起我们一路走来的每个日子，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，其实我心里最在乎的那个人，一直都是你。只可惜，我明白得太晚了……

爷又使劲咳了好几下，气息变得越来越微弱。我搂着他渐渐变凉的身体，一度心痛到麻木。

“爷，你撑住，莺儿还要带你去找大夫呢。

他轻轻地晃了晃脑袋，“我知道，我不行了。莺儿，我走了以后，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。答应我，不管有没有人真心爱你，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。对于过去的事情，我希望你能原谅我。爷，会永远永远，都记得莺儿……

话音落下，爷的双眼也随之合上了，他就这样凄凉地死在了我的怀里。

“爷！不要啊……

我抱着他的身体哀声痛哭，心痛得好像整个人都要被撕裂成了两半。

大战结束，拓拔阔的军队取得了胜利，中原军队元气大伤。

敌军追到城楼下时，皇帝还在寝宫里搂着几个美人打闹嬉戏。最后被拓拔阔的将士掳到了大牢里，终身囚禁。而整个中原王朝从此便与塞外小国合并为一家，世称“丰元国。

爷去世以后，我便偷偷找了块墓地安葬了他。本想就此远走他乡，可没想到还没出京城，就被拓拔阔的人抓回了宫里。

我看着他坐在皇帝的龙椅上，那威仪从容的模样的确很有统一天下的气势。

他挥挥手，把周围的宫女奴仆全都驱散出去，偌大的正殿里只有我和他两人。

我们面对面地站着，近得能看清楚对方脸上的任何一个细节，然而我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距离感和陌生感。

眼前这个男人，曾和我同塌而眠，曾对我深情款款，曾向我保证此生只爱我一个人。可我到最后才知道，那些所谓的真爱，都只是为了他夺得天下而演的一出好戏罢了。

他沉默地看了我好一会儿，伸出手想来拉我的胳膊，我却先他一步躲开了。

“莺儿，你还在怨我吗？

我的脸冷得没有一丝暖意。

“大王的演技可真是炉火纯青，竟然连我都被你蒙在了鼓里。

他紧绷着嘴角一语不发，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。

这时，沁娘却突然推门走了进来。一看到我，她立马不悦地皱了皱眉。

“哥，你怎么还留着这个女人？她是宋承烨部下的杀手，现在宋承烨已死，她也应该被立马处死！

拓拔阔依然没有说话，只是神情凝重地紧蹙着眉头。

我转过头看向他，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。

“是啊，聪明睿智的大王，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，赶紧杀了我吧！

他不回应我，也不打算处置我。

沁娘怒气冲冲地凝着我的脸，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声，“来人，把这个女人给我关进大牢，没有大王的允许不许放出来！

紧接着，几个士兵便走了进来。

我掏出腰间的剑对准他们，“不需要你们动手，本姑娘自己会走！

那几人果真站到了一旁。

我疾步朝着门外走去，忽然只听“哐当一声，一个玉环便掉在了地上。

我回头一看，正准备捡起来，却被拓拔阔抢先了一步。

“这，这个玉环你是从何得来？

他握着玉环的手止不住地颤抖，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似的。

“这是爷之前一直随身带着的玉环，是我从他的腰间取下来做纪念的。

听到这话，他整个人都往后倒退了好几步，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，嘴里一直念叨着不可能。

“不，不可能，怎么会是这样……

他自顾自地重复着这句话，目光涣散，精神恍惚，双眼没有任何聚焦，俨然一副疯魔的样子。

“哥，哥你怎么了？

沁娘走过去抓着他的胳膊晃了好几下，很明显也是被他这反应给吓到了。

拓拔阔战战巍巍地从自己的腰间摘下一个玉环，我惊诧地发现那玉环竟然和爷的玉环一模一样！

“这，这是怎么回事？

他紧紧地把两个玉环握在手心里，眼里满是悔恨。

“我并非真正的关外人，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，我是有父母和兄长的，后来因为战乱我流落到了塞外，是塞外的大王好心收养了我，从此我便成了外人眼中的王室之子。而这个玉环，便是我父母亲手赠与我兄弟二人的，我有一个，我哥也有一个……

听到这儿，在场的人都惊呆了，而我也瞬间明白了事实的真相。

原来，爷和拓拔阔，竟然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！

我忽然想起爷曾经说过他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弟弟，可没想到他的亲弟弟一直都在他的身边，更悲哀的是两人竟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仇人。

不得不说，这真是天意弄人。

“我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，我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！

拓拔阔握着玉环痛哭流涕，我知道，他此刻的心情一定很悲痛。

那天之后，我便一直被关在大牢里，拓拔阔也一直没来看过我。

听看管牢房的衙役说，他好像大病了一场，每天都神志不清的，难得的是沁娘每日都陪在他身边悉心照料，朝中大臣纷纷谏言，希望拓拔阔能娶她为妃。

我心里骤然一痛，是啊，我与他的婚姻本就只是逢场作戏，根本不算数的，他又何须对我信守什么诺言。

几日之后，沁娘忽然来到了大牢里看我，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。

“三天后，我就要和大王成亲了。我就是想来告诉你，他已经是我的男人了，你最好不要再有什么歪主意，不然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！

我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，暗暗苦笑了一下。

事到如今，我已经一无所有，又怎么会去做这种自取其辱的事呢？

生之于我，已毫无意义可言。

我想，我是时候解脱了。

拓拔阔即将大婚的前一夜，我忽然无比地想念他。我想在他成为别人的丈夫之前，若能最后再见他一面，也算了了我的心愿。

于是，我趁着衙差送饭的当口，麻利地打晕了他们，然后逃出了大牢。

我沿着长廊跑了许久，挨个屋子找了大半天，终于在临近后花园的那间屋子找到了他。

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，落寞的背影似乎比之前更加瘦削了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变得沧桑了许多。

我犹豫着，不敢上前。

这时，他好像知道是我来了一样，突然转过了头。于是，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我的视线。

“莺儿？你怎么会在这里？

我捏了捏掌心，缓缓走到他面前。

“你知道的，以我的功夫，那些衙差根本关不住我。

他点点头，“我忘了，你以前是个杀手。

“听说，你明天要成亲了。我来，是想亲口祝福你。

他的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，然而脸上还是逞强着强颜欢笑。

“是吗？你有心了。

我听着他冰冷的语言，忽然感到无比的沮丧，明明我们曾经是那么恩爱无边的两个人，如今时过境迁，彼此之间却已然隔着天涯海角，既疏离，又伪装。

我看了看四周，说道，“那边刚好有酒，不如咱们喝几杯，好歹也是认识一场。

他没有拒绝我的提议，我们面对面地坐了下来。

“这第一杯酒，我祝你江山永固，国泰民安。

我仰头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
“这第二杯酒，我祝你身体康健，福泽绵长。

说完，再次将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。

“这第三杯酒，第三杯酒……我祝你夫妻恩爱，终生相守。

我强忍着那撕心裂肺的疼，扬起脖子把那酒水喝得一滴不剩。

“莺儿，你别这样。

他摁住我想要继续倒酒的手，那关切又温柔的语气一如曾经，我突然就红了眼眶。

我抬起头，看着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，哽咽着字不成句。

“阿阔，请允许我最后再这样称呼你一次。我想知道，如果我不来见你，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关在地牢里一辈子？

他避开我直视着他的双眼，表情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，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情只是我的错觉而已。

我笑了笑，“罢了，你不想回答就算了。我只想问一句，你是真心想娶拓拔玉为妃吗？

他紧绷着唇角，良久，才缓缓地说道，“玉儿待我很好，娶她为妃，是民心所向。

“那你呢？你真的爱她吗？我穷追不舍地问道。

他别过头去不再看我，语气却异常坚定。

“是，我也爱她。

那一刻，我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抽走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，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。

我强忍着眼底的泪水，不让自己落下泪来。

“既然如此，那我就祝你们幸福吧。

“我该走了，不打扰你了。

我站起身想要离开，一阵剜心蚀骨的痛楚却忽然涌了上来，紧接着一口黑血从我嘴里喷涌而出，青玉材质的瓷杯瞬间被血渍染成了朱红色。

“莺儿！

拓拔阔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傻了，连忙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。

“莺儿，你怎么了？你不要吓我好不好？

我看着他的眼里饱含着恐慌的泪水，忽然咧开嘴角笑了起来。

“我就知道，你，你还是……爱我的，我，我没看错。

他把头埋在我的胸前，一任泪水滂沱，嘴里一遍遍呢喃道，“你怎么这么傻……

我笑着摇摇头，滚烫的泪水从我的眼角缓缓滑落。

“不傻，至少我知道，你心里还是有我的，这就足够了。与其让我看着你和别的女人成亲，倒不如像现在这样，死在你怀里。总好过，让我独自承受那一个又一个痛苦的黑夜……

他紧紧搂着我的肩膀哭得泣不成声，“你为什么不恨我？我利用了你，也害死了宋承烨，你为什么不杀了我？

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，“这一切对我来说，真的太难抉择了。我是多么地想恨你，想一剑杀了你，可是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，我发现我还是下不了手。比起我心里的恨，我更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。

我再次吐了好大一口黑血，眼皮也越来越重，眼前那人的模样也逐渐变得越来越看不清了。

“阿阔，再见了……

这一刻，我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，带着一丝不甘和遗憾，就这样死在了那个让我又爱又恨的男人怀里。

那一晚，皑皑的白雪铺天盖地地下了一整夜，压断了园子里许多盛开的红梅。那妖冶而艳丽的色彩，像极了那日我穿着嫁衣站在漫天白雪里的画面，凄美且哀伤。

后来，国王和王后的婚礼终究没能继续进行。

在我去世的次年，拓拔阔毅然放弃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，选择在普陀寺剃度出家，法号忘尘，并将我的骨灰一同带去了寺庙，放在佛像面前，日夜为我诵经超度。

从此过往如尘，再不提及。恩怨两消，都付烟云。

（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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