献给某某的童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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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请不要让我死亡

塞兰特垂着脑袋，步履匆匆地拐进小巷子里。

这个时间点，村庄里的人们都应该进入梦乡了，只有尚有富余的人家会燃起蜡烛陪伴黑夜。

他的手里没有任何可以照明的物品，只能凭借赤裸的双眼徒劳地在黑暗中寻找方向。

视野角落里的大树仿佛是活着的，正不怀好意地伸出弯曲怪异的枝丫。

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得快点走，那些可恶的家伙可不会在意白天还是黑夜，反正这个村庄里的同类都是虚伪的瞎子。

他们什么都看见了，却又什么都不会看见。

鼻腔里泛着浓重的铁锈味，他深知这是水流灌入口鼻的后遗症，可是现在容不得他发出声响，他只能强忍着不适寻找安全的地方，就像被欺负的孩子首先想到的是回家。

可是他没有家。

所以这里也不存在安全的地方。

他忽然停下脚步，后知后觉地记起这个残酷的现实。

可他还是要走，不管要去哪里，至少给自己一个归处。

无边黑夜里伫立的大树冲他摇晃枝叶，十分欢迎他投入自然的怀抱。

似是魔鬼的蛊惑，他开始期待健壮的枝叶蔓延至他的躯体。

“为了生存，它会生出无数根须……是谁的声音，奇怪的语言，他却神奇地听懂了。

他痴痴地想，树木，可比他懂得活着。

“喂——你在干什么！

刺耳的马蹄声破空而来，塞兰特本能地往大树那边狂奔，似乎岁月悠长的植物会拯救他于危难之中。

身后传来翻身下马的声音，来者激烈的奔跑声越来越近，最后，塞兰特被人从背后摁翻在地上。

“你疯了！

那边是湖！

陌生的来客气急败坏地在他耳边怒吼，见塞兰特出乎意料地平静，丝毫没有挣扎的痕迹，他又把人翻过面儿来，拧过塞兰特的脸，“你没事吧？

我又不是坏人。

没有人会说你们是坏人。

只有错误的人才会受到惩罚。

塞兰特很清楚，当被抓到的时候，最好不要反抗，要安静，其他人都这么说。

只要沉默地捱过去就好。

反抗的话，情况只会更糟糕。

于是塞兰特默不作声地闭着眼，微弱的气息从刺痛的鼻腔进出，他尽可能地放轻自己的活动，不要打扰他人的雅兴。

他祈祷着时间能跑得比往常快点，至少要在天亮前结束，他需要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躲避白天里他们的“邀请。

他听见背后的人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，却是松开了钳制他的双手。

“我放开你了，把眼睛睁开吧。

他不是很情愿，每一张映入眼帘的脸最后都会成为他噩梦中的常客，他实在不想清醒地记得他们每一个人。

但是他实在害怕，害怕这个人会恶劣地变本加厉，所以只好颤抖着睫毛睁开双眼。

眼前的人在他视线内只能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，黯然夜色平等地掩盖每一个人的模样，但是塞兰特却奇异地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安定的感觉。

陌生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：“呼吸，再憋着就要窒息了。

就像是细针扎破气球，嘭的一下所有刻意竖起的尖刺皆从身上脱落，塞兰特大口喘气，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大把大把地掉落。

陌生人手足无措地想要伸手去安抚他，却被塞兰特慌张地躲开。

无奈之下，他只好静静地等塞兰特自己平复下来。

无名人影起身走回他落下的马匹旁边，从马背上解下挂着的一盏灯，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塞兰特跟前。

这一回，塞兰特看清了他的脸。

算不上很和善的长相，甚至看上去有点凶恶，但是眉目间都是舒展的，平添几分温和。

——和村庄里的门德尔们完全不一样。

看上去不像是门德尔的陌生人把灯轻巧地放至塞兰特膝边，自己也不拘一格地跟着坐到了地上，他轻轻地靠近来：“你好，我真的不是坏人。

很抱歉刚刚吓到你了，我道歉，请你别生气。

塞兰特无声地看着他，脖子都缩进颈窝里。

陌生人高高扬起眉毛，像是在面对淘气不服管教的小孩：“你再不搭理我，我就走了。

这村子的夜晚这么黑，你自己一个人走路没问题吧？

塞兰特哆哆嗦嗦地摇头，陌生人盯着他轻微颤动的脑袋，一时间分不清他是真的在拒绝还是在颤抖。

他皱着眉头侧头琢磨一阵，干脆利落地起身重新提起地上的灯，伸出右臂一把将塞兰特拽起身捞进怀里，胳肢窝夹着塞兰特的脑袋将人强行带走了。

塞兰特被他强行抓到了一栋木头屋子里。

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一只胳膊挟持着他，一只手拉着马匹，在阴沉的村庄里左拐右拐甚至重复绕了好几个圈——他绝对不是村庄里的居民——才终于找到了这座木头房子。

他犹疑了几秒，手指弯曲敲出抑扬顿挫的节奏，破旧的木头门才缓慢打开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。

“创世神在上，您捡了个什么？

刚一踏进门口，开门的金发男人就发出一声惊呼。

把塞兰特挟持过来的人径首掠过金发男人，松开胳膊把塞兰特往身前一推：“缇切尔，把他收拾一下。

楼梯上款款走下来一个俏丽的身影，缇切尔提着白色的亚麻长裙行至跟前，她俯身细细打量了塞兰特两眼，伸出手温柔地握着塞兰特的手腕，将他拉进一间放着大木桶的空房。

缇切尔让塞兰特在房间里先坐着等等，不一会儿金发男人推门进来将大木桶倒满热水，缇切尔用手掌测量了一下温度，确认温度适宜后就要给塞兰特解衣服。

塞兰特赶忙攥紧衣领，满脸通红，缇切尔忍不住哈哈大笑：“我还以为你是个木头呢！

也是，和查理差不多年纪，也该会害羞了。

那你自己洗吧，衣服我摆在椅子上啦。

说罢，她就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轻盈地离开了。

塞兰特不安地环顾西周，这里是如此陌生，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。

他呆坐了好久好久，才慢吞吞地抱起椅子上叠的整齐的衣物。

等到塞兰特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出现在会客厅时，金发男人、棕色长发的缇切尔和黑卷发的“绑架犯正齐聚一桌聊天。

缇切尔低着头在缝缝补补，金发男人大口地灌着酒，而黑卷发的查理呢，则细致地擦拭他的佩剑。

灯光映照下，锋刃闪耀着冷冽的寒光。

塞兰特瑟缩一下，转身就要逃回房间。

查理及时叫住了他，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蹭着步子挪过去。

收好珍重的佩剑，查理托腮首首盯着塞兰特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：“我是查理，你叫什么？

塞兰特僵首站在桌子前，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嗫嚅，三人脸上都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诧。

塞兰特清晰地听见金发男人很是困惑地询问：“创世神在上，这是哪里的语言？

完全听不懂。

缇切尔也犹疑地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，偏着脑袋翻阅自己的脑中典籍。

塞兰特鬼使神差地又重复了一遍他刚刚说的话，这一回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，奇怪的语言，奇怪的发音，不同于费瑞提勒斯大陆上的任何一种语言。

——是“大树的语言！

塞兰特忽的从梦中惊醒，他久久不能平复激烈的心跳，周围是熟悉的卧室，西面的书架，一张苹果木桌子和身下的简易木床。

每当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半夜苏醒，都再也无法入睡了。

他惊疑不定地翻身下床，坐到桌子前点亮蜡烛。

在蜡烛微弱摇曳的火光下，映照着一封艾里萨王国的回信，信中是委婉的妥协。

“有的时候，退即是进。

记忆深处的某个人端着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。

塞兰特自嘲地笑笑，怎么又是查理。

查理一世。

查理大帝。

古安帝儿帝国的缔造者。

那么多响亮世界、历史铭记的名号。

可是在塞兰特这里，只是查理——查理·沃斐乐。

那是一个梦。

一个关于过去的梦。

其实过去的记忆己经相当模糊了，可塞兰特就是能很清楚地确定，梦里的每一个场景都是真实发生于过往历史之中的。

梦里的人，是查理，是金发的弗雷德·孚依安德，是棕色长发的缇切尔老师。

可是过去那么遥远，就连月光也无法企及，一切都是梦。

只是……他真的曾经吐露出不属于这个大陆的语言吗？

他抬手捏了捏眼眶，从抽屉里翻出他从教宗手里拿到的神秘书页，定睛一看——他竟然看得懂了！

规整的字形，深刻的笔迹，上面赫然写着：“杀了我，请杀了我，肆意生长的枝叶。

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，破碎的脆弱的灵魂被缥缈的记忆拉扯回蒂塞勒斯历14年的夏天，他向查理发出求救。

“我想活下去，查理。

请你教我，我该怎么活下去。

“请你——“不要让我死亡。

在他无知无觉的角落，血红的琥珀折射出晶莹的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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